2014-12-03 15:00:00|来源:光明网|字号:
(冰逸的起居室,可见水晶灯、异形状书架、须弥座茶几等物。右图是床边墙,壁画已经不可辨认,但依稀可见墨竹。)
寺庙是一个例外
如果抽象地来看,如今的宏恩观,就是历史在当下的多重显影:
据称早在元代,此处本是千佛寺,明代改寺名为清净寺,到了清末,寺庙衰败,几不可用。光绪十三年(1887年),慈禧太后曾经的二总管刘诚印见“庙貌倾颓,美林尚存”,于是出重金重修。又因为阉人不可供佛,遂改寺为观,供奉西王母等道教神仙。民国十二年(1923 年),紫禁城中上千名太监被驱逐出宫,宏恩观一度成为太监们的容身之所,乃至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前,还有少数太监栖身于此。
宏恩观最后一次遭遇历史,命运从此被彻底改变——解放初期,宫观的部分殿宇被出租作为工厂和民居,后来北京标准件二厂迁走后,宏恩观又沦为职工大杂院,继而成为菜市场、台球城、小商贸市场,与民居混杂在一起。直到2004年,一位痴迷古建筑的文莱华裔建筑师看上这块地方,斥资数千万元获得这一片区的土地使用权,才使得宏恩观残喘存留至今。
冰逸自称“跟踪了这个院子很久”,一是喜欢它在中轴线上的位置,二则“喜欢它的高远”,2012年终于从该文莱建筑师手里租赁下来。
不过确切地说,冰逸获得的只是宏恩观的一部分——后殿,即当年的西王母殿。如果你从张旺胡同那块标有“北京市东城区文物保护单位”字样的碑石旁边的黄色铁门进来,左转就可见大殿的西侧厢房,继续前行,左手边便是后殿的大门,玻璃门上的把手刻着繁体的“宏恩观”三个字,推门进去,巨大的庙宇空间扑面而来。
人对空间的体验是切肤的,宏伟、高大、悠远,都需要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,而冰逸,就天天生活在这个开阔高大的空间里——据说安静的时候可以听见灰尘落在房梁上的声响。
说起来,整个空间并不复杂:以大厅为中线,东侧是厨房和书房,西侧则是卧室和起居室。8月28日上午,穿着白色长裙的冰逸带我巡游她的书房——房内置一桌一椅一榻一柜,墙上挂有历史博物馆送她的复印件,那是时任两广总督杨林写给康熙的信;墙上还有弘一法师的墨宝“与禽兽杂类。比肩受苦。为大丈夫者。岂不羞哉”,有隋代云居寺的《妙法莲华经》拓片和艺术家李石勇写的《心经》。冰逸也抄经,她自己还写了一本《狂经》——当然,内容完全是她捏造的。
书房内最值得留意的恐怕是那面东墙。如果不仔细看,你会误以为那就是一面陈旧斑驳的灰墙,凑近一看,才发现是巨幅的照片——那是墙的另一面的样子,冰逸将之拍下,放大印制成壁纸,又在相应的位置贴上,并美其名曰“翻墙”。
至于墙那边住的是谁?答案是:作家冯唐。
我猜想这书房并不经常使用,恐怕也不常用来会客,因为它洁净而冷淡,全然不是冰逸的风格;最重要的场所,理应在大殿的西厢房,一个勉强可称为起居室的奇怪的地方:西北角靠墙放一张床垫,红墙的颜料似乎已经被刮洗过许多遍,艺术家只是任之由之。但就在那脏而腻的墙上,其实还保存着创作于明代的墨竹壁画,对于学习艺术考古方向的冰逸来说,枕畔墨竹听风吟,无疑是极惬意的事。
如墨色般的风景不止这一处。起居室的东墙刷出一片粉白,到了夜晚,如果只开吊顶的水晶灯,这白墙上便会显出中国画一般的淡影——而在发现这个玄机之前,你只会觉得这面白墙过于突兀,在这样一个宗教建筑里吊一盏欧式水晶灯也显得过于怪异。
这种混搭的风格还体现在室内的家具上:既有老上海的带镜西式斗柜,也有典型的明式桌椅;既有产自中国的荷叶沙发和汉白玉茶几,也有西式的美人靠、异书架和她自己设计的形如高跟鞋的沙发。对了,还有一张条案,据说是王世襄先生的旧藏。
如果抛掉类似于“这只是一个有钱的少妇独占了文物保护单位”这样的偏见,以另外一种角度来理解想必更有意思:在这座城市里,这近八百平方米的空间曾经累积过数百年的历史,泥土砖石来过,栋梁门窗来过,屡经变迁,最后在一个道统失落、风度荡然的时代,一个年龄、籍贯、成长史都不详的女人,一个尖锐又温婉的艺术家,一个混血男孩的妈妈,如今住进了这样一座曾经由光头和长发的男人控制的“宫殿”里。
那么,冰逸又是如何看待这一反差的呢?“我对空间的理解其实就是三个字:自生态。”她说,“我一直认为人最重要的创造是创造自己的生态。所谓独立自由之生活,无非是你有了一个自己的空间,在这个空间里,一切都是自由的。”
她说自己从来不喜欢房子,如果可能她愿意永远住在酒店里,但寺庙的例外就在于:“它特别像一个永远在进行着的云游——我们都是漫游者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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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逸 云游 之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