仔細端詳母親，目光依舊是那麼慈祥，但蒼老的臉龐卻並未塌陷，這表示她的假牙已修復完整了。聽一位近鄰告訴我：“自您父親過世后，母親將您匯回的錢都存進銀行，想等兒子回家后一起取用。您父親在臨終前依舊節衣縮食，把您母親的牙齒裝全了，那是為了滿足您的夙願。希望當您再見到母親時，她已是滿口好牙，臉龐豐滿。”我說：“請等一下，我需要洗手。”我借故躲進入小廁所，一股難以抑制的涌動充滿胸中，集悲憤、羞愧、感動於一身，痛哭失聲。父母之愛，這麼真實，長久、偉大，超然……真是恩情深逾海！

母親的娘家在當地曾是望族。但那時代女子很少受到傳統正規教育，母親也不例外。她聰慧賢淑，在日常生活中好學不倦，克勤克儉。我家雖僅是小康之家，但父親專心從事地方農村教育，故當母親進入趙家后，裡裡外外均由她打點，成為當家之人。過去大家庭中兄弟姑嫂共處，復雜得像個小社會，尤其我家上下都受過一點教育，自命不凡。但受外患內憂影響，家境每況愈下，母親當家實在不易。記得為節省開支，少雇農工，母親便親自下田。我在小學及初中住宿期間，想到母親的辛苦，總希望能回家相助。每逢長周末或假期，我常幫她一起下田耕作，雖然減輕不了她的很多負擔，但仍期望在精神上能給她些微的親情支持。

正值日軍侵華期間，社會動蕩，家境艱難。母親因牙疾失落牙齒多顆，常患牙痛，整日勞作之后，還無法進食。我看得十分心疼，便一邊與她一起勞動，一邊安慰她說：“母親，等我長大后一定制造或買些像豆腐一樣易嚼易吃的軟食物給您。”她站起身來看著我，搖搖頭，以啟發我更深的思維。我醒悟了，立刻接著說：“媽，這是第一步。但主要的是我要掙到足夠的錢給您裝一套完整的牙齒。”她終於欣慰地笑了，露出一口殘缺不全的牙齒。那情景既酸楚又溫馨，深深地印在我的心裡，至今難以忘懷。母親雖寡言，但目光炯炯有神，思維敏捷。她就像天下的慈母一樣，身教重於言教，讓我的思維更加清晰透徹，使我終身受益無窮。

我生在農村，小學6年之后，即開始住宿縣城中學。記得每次開學前，父母親總是四處奔走，籌措入學費用。在田耕忙碌了一天之后，母親常歡喜把我叫到她的面前談心。對她而言，辛苦忙碌后兒子繞膝是天倫之樂。但我那時稚氣未脫，不曾理解母親的良苦用心，見她話不多，便溜之大吉。母親從不責備我的幼稚無知，總是寬恕地希望下次再聚。